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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經濟學獎對中國有何啟發?
來源:FT中文網 | 作者:徐瑾 | 時間:2016-10-17 | 0
徐瑾:市場與企業是契約運作的過程與結果,2016年諾獎得主哈特與霍姆斯特姆的貢獻可視為打開黑箱的努力。
比起其他門類獎項,諾貝爾經濟學獎對中國而言,基本還處于看別人熱鬧的階段,連中國人何時得獎的焦慮,都連帶降低了幾分。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經濟學理論離中國很遠。
201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給予哈佛大學奧利弗·哈特(Oliver Hart,見上圖)和麻省理工的本特·霍姆斯特羅姆(Bengt Holmstr?m),表彰其對契約理論做出的貢獻。人類社會因契約而締結,兩人貢獻實至名歸。正如頒獎詞所言,他們提出的全新理論工具,“對理解現實生活中的契約、制度及契約制定中潛在的陷阱等問題具有重要價值。”
對于瑞典皇家科學院來說,今年的選擇很合理,回歸微觀,也有回歸制度經濟學的意思,也是經濟學家對真實世界關注的努力的承認。
兩位經濟學家,一個英國人,一個芬蘭人,對于中國學者來說并不陌生,尤其是哈特。哈特資歷不淺,90年代就來過中國,當時是參加“京倫會議”。這次會議被中國經濟學家錢穎一視作經濟政策研究推動中國經濟改革的三個案例,前兩次是莫干山會議和巴山輪會議。這次會議背景是在十四屆三中全會“決定”之后,建設市場經濟基本框架成為重點,當時中外經濟學界在京倫飯店召開“中國經濟體制的下一步改革”國際研討會,除了哈特,青木昌彥、麥金農等人也參加了這次會議。錢穎一評價,與巴山輪會議以宏觀經濟學為主線不同,京倫會議則是“以微觀經濟學為主線,特別是圍繞著轉軌時期的產權、公司治理結構、債務重組和破產程序等”。
兩人的研究,放在更宏大的背景之中,如何評價?新古典經濟學傳統上將企業視為一個簡單的黑箱,最理想化的黑箱,自然就是在經濟學101里完全競爭市場中作為價格接受者而出現的企業,它可以被簡化為一個生產函數。有一段時間,新古典經濟學家們很反感制度經濟學家打開黑箱的努力,這對于他們建構自己漂亮優美的一般均衡模型沒有幫助。后來,看到后者鍥而不舍的努力,新古典學派大致是漠視之。
制度經濟學家們的一個重大研究領域,可以歸在“企業理論”這一大旗之下,哈特與霍姆斯特姆的研究也大致可以歸在這一范疇內。企業理論研究一些很明顯的問題,例如,如果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可以通過市場機制配置資源,為什么不能使用契約關系處理所有的經濟活動,而要求企業存在?企業與市場的邊界在哪里?企業內部如此復雜的結構,如雇傭關系、所有權結構、融資結構,是怎樣決定的?這一系列問題的解答者包含著許多帶著輝光的名字。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論被用來解釋企業的存在,阿爾欽重視監督成本的概念,威廉姆斯則分析了所謂資產的專用性在企業中的作用,甚至更加久遠的奈特,其著名的“不確定性”概念也被聯系到企業理論中。
哈特與霍姆斯特姆的貢獻是從契約角度觀察這一問題。市場與企業可以視為一系列契約運作的過程與結果,而注意到現實中的契約不可能是完備契約,不完備契約理論可以為上述問題提供一個強有力的分析視角。
有趣的是,新古典經濟學基本上忽視了企業理論家們的進展,帶著一種驕傲的冷漠,主流宏觀經濟學繼續以“有微觀基礎”的一般均衡模型為自己的追求,這在RBC(真實周期理論)及其后的DSGE(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中得到充分體現。而他們所依賴的微觀基礎,在企業理論看來,簡單到如此程度,以至于它們不是現實的簡化,而是現實的扭曲。
以這種扭曲為基礎,宏觀經濟學家們得以建立其漂亮的數學模型,而當它無法解釋現實的時候,他們只好“捏著鼻子”接受了“丑陋”的新凱恩斯主義的各種“摩擦”或者“扭曲”。這種妥協的學術路線中產生的理論,看不到企業、貨幣等復雜現象,付出的代價是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的嘲笑聲。這甚至使得在2011年諾獎頒給宏觀領域以建模聞名的托馬斯?薩金特和克里斯托弗?西姆斯時,盡管頒獎詞小心翼翼,也被人評價是“惡搞”。
有趣的是,今年不少人繼續押寶宏觀經濟學,尤其是剛剛被任命為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的保羅·羅默(Paul Romer)呼聲很高,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首席經濟學家布蘭查德(Olivier Blanchard)也有不少呼聲。羅默是內生增長理論的先驅,近期又因為抨擊宏觀經濟學驟然變為網紅,甚至之前在網上傳出他獲得諾獎的頁面。羅默近期的炮轟,或者今年的諾獎拒絕頒給宏觀,并非偶然,宏觀經濟學還有不小的進步空間。
換言之,企業理論——或者說整個經濟學——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在理性概念基礎之上,對企業現象給出正式的形式化的理論分析,而不僅是描述性質的分析,更進一步,是如何讓這一復雜企業理論構成一個更加現實的宏觀理論的基礎。這一挑戰在智力上十分艱巨,卻可以預見將會產生豐厚的理論成果。
對中國而言,哈特與霍姆斯特姆的得獎可謂恰逢其時。目前中國經濟遭遇的困境,說到底是改革滯后的結果。其理論對于中國急需的國企改革、金融市場改革、政府機構改革等等,從激勵兼容與監督失效等方面,提供了銳利的分析武器。他們的獲獎,無疑會鼓勵更多的經濟學家拿起契約理論的解剖刀,讓中國改革中遇到的很多問題,呈現出更加清晰的結論。
每年競猜諾貝爾獎得主,也是經濟學人的樂趣之一,我所在的經濟人讀者群也是如此。群友馬光遠猜對了哈特,盡管是2015年的預測,問他訣竅,他說其實很簡單,重點圈定幾個人選,然后一直堅持,總有猜對的時候。
這好像比起模型更靠譜?
(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作者徐瑾,FT中文網財經版主編、首席財經評論員,近期出版《有時》、《印鈔者》。微信公號《徐瑾經濟人》(econho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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